到底是上过学的,也会算小账了,一笔一笔的,门儿清。那时候正赶上“备战、备荒”什么的,有城里人下来收购苇席:丈席(一丈长,互尺宽的大席)编一领一块四毛;圈席(五尺长,三尺宽的小席)编 一领六毛钱。刘汉香原不会编席,在一个点着油灯的夜晚,就拆了一条铺床席,请邻近的槐家女人做了点拨,一夜就学会了。而后从那天早上开始,就剥苇,破蔑儿,碾蔑儿,成了一个编苇席的女人了……开初时,还有人笑她,一个姑娘家,也像那些半老的女人一样,站在村街1社的石政上碾蔑r,那两只脚站不住似的,晃晃悠悠地在石破上动着,有时“呀呀”若就掉下来了,掉下来她还笑!看的人也笑,就像玩猴一样,说:“哟,汉香也会赶石破呀?”可慢慢地,就没人笑了,没人敢笑了。就从剥苇、破嫂儿、碾茂儿、编席这一整套活儿下来,她第一张席(当然是丈席了)少了七天,第二张席用了四天,第三张席仅用了两天一夜(这是村电女人最快的速度了),第四张席仅用了一天一夜!这时候,那手已经不是手了,那手血糊糊的,一处一处都缠着破布条子;那腰是弹弓做的吗,弯下去的时候,就成晌成晌地贴在席面上……以后就好了,游刃有余了。那手,快得就像是游在水里的鱼儿,长长的蔑条儿在她的手下成了翻动着的浪花,一赶一赶的,哗哗哗哗,就“浪”出一片来,女人们说,那真叫好看。这时,她竟一天编一领席,老天,还不耽误做饭、喂猪!于是,她一下子就从集上买了四个小猪患,直直腰的时候,就“乐乐乐”地喂猪去了。有很多编席的女人都吃喝着腰疼啊、手疼呀、累呀。在她,却从未哼过一声。劳作时,那快乐就从眉儿眼儿里漫出来,诗盈盈的。编席的时候,那量席的丈杆就在她身边放着,一时量一量席的尺寸,是生怕错了;一时就用那丈杆去撵鸡,赶时猛,下手却又极轻,嘴里“噢味、噢叻”的,赶是赶,却与那鸡很亲,甜昵昵的。有时候,编着编着,就小声哼唱着什么,总是两句两句地重复,就像是一丝儿一丝儿的甜意从喉咙里涌出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一”手是从不停的,手一直在动,蔑条经经纬纬地在手下跳着,一片一片地织开去。在那些个漫长的冬夜里,每当蛋儿们揉着睡眼从耳房里跑出来撒尿的时候,总见墙面上印着一个灰灰的卧猫一样的人影儿,那就是刘汉香:伴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在堂屋的地上,她还趴在那儿编席呢。数九寒天,门外风哨着,多冷啊!一更,二更,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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