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翠湖边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吃了碗米线,冬天的翠湖除了堤岸边的杨柳还显得落后外,其余花草植物依旧红肥绿瘦,一如既往地积极表现、提前进步到春天。只是如今已不见那些无论四季如何变换,都在这如翡翠遗落闹市的湖滨读书的西南联大学子,手挽手的恋人,唱京剧的老票友,以及桨声灯影处的优雅宁静,或者纸醉金迷。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那就赶快改变吧,所有的人我都不再认识,也都不要认识我;所有的旧日时光我都要尽快忘记,忘记得越干净越好。新社会新机遇,不仅要让我再换一张脸重新做人,我还要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我要好好表现,证明给他们看,我要争取去做一个人民的艺术家。
前两天刚来了一股寒流,昆明冬天常见的太阳不见了。稍纵即逝的寒流,总让这座常年被阳光温暖着的高原城市微微战栗。一群喧闹的人在湖心岛上学北方的秧歌,红衣绿裤,红色的绸子,给有些肃杀的冬天带来一点不真实的暖意。这是眼下最时髦的艺术,大街小巷都有北方秧歌的锣鼓声和飞舞的红绸。赵迅记得还在1948年前后,这种并不复杂优雅,但处处透着某种叛逆和活力的舞蹈已经在昆明的大学校园里悄然兴起,学生们还流行唱陕北的歌曲——“对面个沟里流河水,横山里下来些游击队,一面面的个红旗硷畔上插,你把咱们的游击队引回咱家;滚滚的个米汤热腾腾的个馍,招待咱们的游击队好吃喝。”还有“山那边哟有个好地方呀,金黄的谷穗儿堆满仓,你要吃饭得耕种,没人为你做牛羊”等高亢嘹亮、野性十足的歌儿。校园里的特务们把唱这些歌曲的学生都写进“黑名单”,但是他们又不敢以唱“淫秽歌曲”的名义捕人。人们已经被当时那腐败的独裁政治压抑很久了,民心所向,已昭然若揭。上周赵迅的迎春剧艺社应昆明军区文化部的邀请,为即将奔赴朝鲜战场的士兵们慰问演出,他们带去了话剧《雷雨》,但演出效果从士兵们稀稀落落的掌声中便可感受出来,而军区文工团的一出《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秧歌舞蹈,把那些北方来的士兵舞动得情绪激昂,喊叫声震天。饰演周朴园的老韩在后台嘀咕道,我们是秀才演戏给当兵的看了。赵迅立马制止了他的牢骚。不要乱说,看来以后我们也可以在舞台上增加扭秧歌的场景。老韩大叫,我的赵大导演,《雷雨》里哪一场可以扭秧歌?把个买米线起家的大导演噎得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