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同夫人探讨这事。不过他早就思考过一种现象,认为柳宗元也好,陶凡也好,栽些自己喜欢的树,看似小情调,其实这是他们深层人格特征的反映。中国知识分子,尊崇的是治国平天下的经世大道,潜意识里却崇尚独立人格,强调自我。栽几棵树是下意识里为自己的人格自由竖起了物化标识。但这种独立人格又往往同现实剧烈冲撞,甚至同自己的言行也相矛盾。所以中国自古以来,越是传统文化品格卓异者,在仕途上越是艰难,命运也越是不好。关隐达把自己这种分析同陶凡一对照有时觉得铆合,有时觉得疏离。
过了几天,关隐达一家三口回到再也没有一株桃树的桃岭。柑桔树还没有栽上,山上光秃秃的。进了屋,关隐达马上注意到壁上新挂了一幅《桃咏》的画,旁书“桃花依旧笑春风”。这让关隐达感到突兀。他知道陶凡喜欢桃树,却从来不画桃花。因花鸟鱼虫不是他的长处。琢磨那诗句,竟是言男欢女爱的,自然也不是陶凡的风格。思忖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陶凡是苦心孤诣,反其意而用之。潜台词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人面都哪里去了?都向着新的权贵们去了。而他陶凡却“依旧笑春风”,这画也只有关隐达能够破译得了。望着壁上这些画,关隐达难免不生感慨。在他看来,《孤帆图》和《秋风庭院》因其孤高和凄美,还有些美学力量,而《桃咏》则只剩下浅薄的阿Q精神了。关隐达想自己将来的结局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他并不留恋官场。官场上人们之间只剩下苍白的笑脸和空洞的寒暄了。他考虑过下海,生意场上的朋友也鼓动他下海去。但他顾虑重重。他知道,自己一旦真的下海了,也将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了。有些朋友将不再是朋友,还得经常同公安、税务、工商等等部门的人去赔笑脸。这是他接受不了的。没有办法,只有这么走下去了。他已不只一次想到自己走的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李白“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不知这位谪仙人吃什么?